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王谦祥。
中午约好的采访时间还没到,就接到主任的电话:赶紧来吧,王谦祥老师已经到了。急急忙忙赶到老舍茶馆二楼的包间,就看到王老师施施然端坐其中,手里盘着两颗溜光的核桃,衣搭上挂着一溜儿纸袋。登时我就乐了:您这是上前门大采办来啦。王老师也乐了:我刚才从大栅栏转转,于是想买一双鞋,棉鞋,骆驼帮的。买了一桶张一元的茶叶,瑞蚨祥买了两身中式衣服,演出的。就差没进同仁堂,买两颗山楂丸了。买完我就赶紧进了丰泽园,进门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,我说甭菜单了,一个米粉肉,一个烤馒头,一个酸辣汤。嗐,就惦记这口儿啊。
嘿,王谦祥老师,就是这么平常,这么鲜活,浑身都透着那么可乐。
父辈膝头说唱的曲艺之路
我不是老北京,我家是离这几十里的武清县。这武清县啊,过去属于河北地界,现在划到天津了。我们老家有一个好处,是京、津、冀独一份的。怎么说呢?你看,一般到了天津就喝不着北京的豆汁儿了,到了北京又吃不上天津的锅巴菜了,而我们那儿京津两地的小吃全有。在语言上,武清的方言只有几个字跟北京发音不一样,剩下全都是北京话,没有一点天津口音。
武清是一个曲艺之乡,文化之乡。师胜杰是我们县的。我跟李瑞杰是一个村的,原来评剧的四大名旦,我们县占了两个。唱河北梆子号称泰斗的崔灵芝也是出在我们县,咸丰年间就在我们县作科,这说明当时县里就有科班,这一个县城在京津腹地的文化地位是不可小觑的,是曲艺、评剧、京剧的摇篮。
我虽然不是出身在曲艺世家,但从小就受到很深的曲艺熏陶,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我父亲,和我父亲的把兄弟,我的盟大爷刘雪涛。刘雪涛是著名京剧演员,就是《望江亭》里扮小生的那位,他常带着我逛,看戏,听书,使我受到曲艺方面启蒙的熏染。我父亲当时在北京做事,他工作是在侯宝林先生的广告社,他的广告社既做广告,还经营药。我父亲学徒学的是药,那时候跟侯先生接触的多,听相声听的就多。上世纪五十年代末,全国业余会演搞的多,我父亲创作了相声,就跟我一起说。那时候参加的还都是一些业余的活动,到1960年夏天,有一个纪念关汉卿的巡演,正好那年全国招曲艺演员,我一考就考上了,12岁那年就成为一个专业演员了。
萝卜与热茶里温乎的冷暖人生
我喝茶比较杂,到哪都愿意喝点当地的茶,喜欢有特色的。比方到了湖南就喝点擂茶,到了内蒙要喝点奶茶,到了藏区就喝点酥油茶。擂茶里头要加黄豆、芝麻,其实已经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茶了,但我喝着新鲜,也喜欢喝。
除了在外地喝当地的茶,现在平时主要喝着三种茶:夏天喝点绿茶,春秋喝点乌龙铁观音,冬天就喝点普洱茶。我这人喝茶不凑合,家里备着好几套茶具。喝,反正要喝好一点的,龙井新茶下来了,就跑到张一元,也不多买,买个三四两的,就够一夏天搭着喝的了。有时朋友去了,或者自己没事儿的时候沏上一杯,一边看着,一边喝着,滋味挺美。冬天摆出一套小茶具来,喝普洱。这套茶具就三个杯子,我自己,我爱人跟我女儿,我们仨,沏上茶,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儿,享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光。
我从小养成一个习惯,一喝茶就愿意吃“卫青萝卜”,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:“萝卜就热茶,气得大夫满地爬。”我7岁之前是在农村长着,跟着奶奶。一到冬季,奶奶常常带着母亲还有大娘夜里做活,做女红。经常半夜醒了,看见那屋的灯还亮着,或者眼前儿就亮着灯呢,奶奶就坐在小桌子那儿缝啊补啊,做新衣裳什么的。反正一年四季,除了夏天农忙的时候,大部分时间,奶奶都将晚上用来做活。偶尔呢,奶奶会摘下顶针,放下针线,说:“今儿不做活了,沏点茶吧!”就从茶叶罐子里抓出一把茶叶来,或者是家里有烤好的枣,就沏枣茶。尤其是冬天,到了八九点钟吧,农村八九点钟就没什么人了,天已经黑透了,四处都静静的,奶奶放下手中的活计,拿出一个半大不小,平时搁在壶套子里的一把铜壶,使它沏上茶,每人一杯,围坐在炕上,捧着那么喝。大家一边喝着茶,一边听奶奶讲点古。这时候就听一声“萝卜嘞~!”从村东口就进来了。这时奶奶就掀起大袄,翻出一毛钱,让我出去提溜俩青萝卜回来。萝卜买回来后洗一洗,一切,一边吃这个凉萝卜,一边喝热茶,一边听奶奶讲古,现在想起来,那场景还很细,很真,就回忆一下,感觉还那么好。
奶奶在喝茶的时候讲过,咱们这儿原本也出茶。夏天的时候田间地头总长着一种野草,叫“茶叶棵”,原来老辈儿的人都拿它做茶喝。“茶叶棵”的叶儿不大,是深绿色的,上面有一点小红筯,两头没有尖儿。怎么拿它做茶呢?夏天待它还是嫩叶时就把叶捋下来,用锅蒸了,趁热揉成团子,再隔着火烤了,烤好后就放在茶叶桶里。早年间家里穷啊,买不起茶叶,并且买茶叶也很不方便,那时候买茶叶得进县,或者上京下卫。天津地理位置低,叫下卫,北京地理位置高,叫上京,买茶得上这两个地方去。所以夏天奶奶就摘“茶叶棵”做成茶留着冬天喝。有时不沏这个茶就沏枣茶,家里有枣树,打的枣晒干后就放在炉台上烤着,烤到枣皮儿稍有点糊,拿这个沏茶,沏出来的茶也特别香。
后来我离开了农村,5岁时随父母到了包头,12岁时自己考回北京,从那一年就开始自己独立生活了。说起喝茶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大概1961年的时候,我的盟大爷带我去看戏,在俱乐部看《赵氏孤儿》。那一场是马连良马先生的戏,我站在侧幕,扒在那儿看。当时他穿好衣服该上场了,正站在腿子后头。我们幕的两边儿一条儿一条儿的,那叫腿子,赵先生就走到第一道腿子那儿去唱倒板,倒板就是在幕后唱的。我就看他的跟包拿着一个壶子,唱完了倒板,他往后走,走过两个偏幕条,到第三个偏幕条儿好出场唱,这时候有个行弦很长的过门,还有锣鼓伴奏,行话叫缓着家伙呢。这时候只见跟包拿出一个藤子皮编的茶壶套,里头有棉花,中间还有铜活,后边两个铜合页,头里有个铜镏,撩起来以后,拿起来一个小紫泥的茶壶,马先生接过来,滋滋喝了两口,把茶壶搁进茶壶套,从跟包手里接过髯口,然后挂上髯口——正好该他上场了——那是看着喝茶最美的一次了!
我在团里学艺时,发现团里的老师不管是演员还是伴奏员,都爱喝茶。上班时,后台准有一个大火,上面坐着一个大号的铁壶,总得开着,那就是专供大家沏茶喝的热水。条件好的角儿就用紫砂壶,差一点的就是瓷茶壶。我进团的时候是1960年,那时候大家都使大把儿缸子,就是搪瓷缸子,有白的有花的,各式不同,沏的茶也都不同。
我们学员当时工资很低,是喝不起茶的,一般演员也喝不起好茶,大部分都喝高碎。那时候茶叶从南方运到北方,使茉莉花儿双窨了以后,好一点儿的茶叶,到店里头都要过一下粗筛子,筛子上面就是好茶叶,筛子下面就是高碎。高碎的“高”是什么呢,就是指它原来的茶等级高,价位高,然后往下有茶叶末、茶叶土,最次的就是茶叶土了,是非常细的茶叶末,跟土一样,拿水一沏,特别酽,特别香,喝一次再沏,就快没味了,恨不得不能喝上两次。
有的老师喝茶特别文雅,有的大把儿缸子就走了。有一位老师,天天起来大把儿缸子起码得三把儿缸子茶,一暖壶半水。要是有一天,今儿个儿喝两口不是味,不渴啊?这不对。然后拿出五分钱来,打发年轻的学生:去!上六必居,给我买五分钱的酱萝卜去!我得把渴逗上来。这个酱萝卜,就是我们说的大腌萝卜,用大的绿白萝卜,片的跟鞋底子似的那么厚,就那么腌。先拿盐腌,后少许加一点酱油,挂黄,不红,吃的时候切成小丁,拌点醋,拌点香油。一块儿一块儿叼着吃,吃完以后,行了,渴逗上来了!三碗茶下去,汗也出来了,该拉的拉,该弹的弹,该唱的唱。
我们学艺的时候其实很顽皮,跟老师一块儿演出了,后台渴了自己也不找缸子,净找老师的缸子喝蹭茶。我就发现有两个人的茶谁都能喝,谁都喝,第一就是我们赵世忠老师,相声演员,辈份很高,岁数不大,人缘特别好,脾气也好;再有一个快板书演员王学义。王学义老师总拿一个细高的缸子,赵世忠老师是一个粗把缸子。因为我老喝他的蹭茶,有一年回家探亲时我爸给我一个缸子,回来我就送给了他,他很高兴的收下了,一直用着……
结语:
跟王老师聊了很多,感觉王老师跟平时电视上看到的不太一样。电视上的王老师是带着戏的,一看就乐的,而坐在茶桌对面的王老师却给人一种很宁静,很平和的感觉。在言语间,回忆间,有一种缓缓的温暖与祥和丝丝入扣的释放出来,透着那么踏实,透着那么舒服。
王老师说,学艺时,师傅教了很多道理,最要紧的就是做人。这些道理从哪来的呢?从《资治通鉴》里来的,每一条都使人受用终身。我说,您跟李增瑞老师搭档三十年了,可真不容易。他说,嗐,这说相声的搭档就跟俩口子似的,俩人再不好,或为作活,或为私事,不能在第三个人面前起急,再有,就是活得真好,光可乐不行,得有回味,让人笑完了回去还能想起来,还有回味。
王老师的话,话里的道理,就像生活中的他本人一样,淡淡的,静静的。但细品品,却那么有味儿,那么耐咂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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